到了门口，赫然看见黎染正站在前方，可是醉眼迷蒙，看不清楚她的表情。纪成博一惊之下，酒醒了大半，这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倚在谭乔娜身上，下意识直起身子来，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。正在这时，不远处，有人语气轻松愉悦地喊：“买回来了。”接着跑过来一个年轻男子，运动衣绷着肌肉线条，长相十分帅气，把手里的甜品递给黎染。黎染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，接过男人手里的东西。交接的那一刻，两个人的手明显碰在一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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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纪成博觉得自己最近事事不顺。
　　离婚登记后，他赌气拎着行李箱，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，住进了公司附近的酒店。结果第二天在酒店楼下看见了公司的同事，问他：“纪博，你住酒店？不回家住？”
　　他胡诌了两句说来这里见个人，对方将信将疑地走了。
　　没过两天，刚下楼又见到那个人，他赶紧躲到柱子后面去。好歹没被看见，但是酒店服务生觉得这人鬼鬼祟祟的，目光注视了他好久。
　　转天，他就换到了离公司远一些的酒店。结果搬离酒店的过程中，他的降噪蓝牙耳机不知落在哪里，只好重新买了一副。
　　接触投资人也很不顺利。
　　原先追着他跑的投资人，突然都约不到了，就算约到了，如今个个说话都谨慎得很：“我们回去研究一下，保持联系”、“我们可以考虑投下一轮”。
　　纪成博知道客套话背后的意思，前者真实含义是“回去讨论一下怎么拒绝你”，后者则是“先看看你们能不能活下来。”
　　前后态度转变太大，纪成博一下子无所是从。
　　总算是有个校友投资人告诉他：“现在不是前几年，以前投资人手里有钱，不想放过有潜力的项目，如今大家出手都谨慎。”听了校友的话，纪成博开始有意收集行业信息，自媒体有数据分析，今年已经过半，L4领域公布的融资还不及去年的十分之一。
　　纪成博寄希望于能通过《创客家》入选“全球20家最凶猛AI公司”，给融资带来一些筹码。
　　《创客家》的创始人苏勇最近在潭市出差，谭乔娜约了苏勇跟纪成博面谈。公司里氛围太正式，见面地点选在饭店。
　　纪成博和谭乔娜先到的饭店，一进门就觉得氛围有些奇怪，装修过分有风格，是年轻人喜欢的类型，不适合商务招待。
　　他停住脚，问谭乔娜：“怎么选了这家饭店？我们招待不是有几家固定的饭店吗？”
　　谭乔娜回答：“是苏总选的。”
　　纪成博不再说什么，跟着服务员往里面走。一路看过来，客人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，菜一上桌，都在拿着手机拍拍拍，一看就知道是最近火起来的网红店。
　　他心里有数，对今晚的饭菜口味不做期待。
　　他和黎染都爱吃，一有空就喜欢到处寻摸好吃的饭店。相比于环境，他俩更重视口味，上到五星级酒店的餐厅，下到胡同里的小店，只要好吃，环境无所谓。
　　黎染还特别擅长发现好吃的饭店，总说她自己特别有“吃运”，一眼就能看出这饭店好不好吃、正不正宗。
　　“你看，只要是那种里面全是当地居民的，多半味道不错；如果里面坐满了外地游客，就得小心了。”
　　有一次在外地旅游，她不过是往某个小院子里瞄了一眼，听见一位大叔操着本地话：“还是老三样，两碗浆子，一份嘎巴菜，一份豆腐脑，带走。”立刻拉他进门，结果两人在憋仄的半地下室，吃到了极地道的“人生早餐”，后来在这里玩了三天，来这家店吃了三天早饭。
　　黎染不喜欢网红店，嫌这些饭店都是玩表面功夫，花在营销上的心思比花在琢磨口味上的心思多得多，总说选这种饭店吃饭，绝对是偷懒、跟风，在大众点评上随便找了个照片好看、评分人数多的。但凡往下多刷刷评论，就能看到对口味的真实评价……
　　嫌弃网红店玩表面功夫，但黎染每次也都要拍照发朋友圈，纪成博觉得说到底，她也是在玩表面功夫，只是想要显得品味更高一些、与众不同一些。
　　黎染总是瞪他，说他得了便宜还卖乖。
　　不知道，她以后会跟谁一起大街小巷地找好吃的……
　　……
　　纪成博心里琢磨着，在包间坐下来，谭乔娜三番五次从点什么菜入手，试图挑起话题，纪成博淡淡应付过去：“你看着点吧。”
　　服务员推开包间门，带进来两个人。
　　谭乔娜开口称呼“苏总”，纪成博站起身来跟对方握手。
　　纪成博有求于人，来之前对这个苏勇有些预测。他能跟国外机构搭上关系，还敢把国外榜单引进中国，肯定是个社会活动能力极强的人，加上这个再平凡不过的名字，在纪成博的想象中，可能是个跟老纪有点像，跟谁都笑眯眯的圆脸胖子。
　　可事实上苏勇是个清癯的中年男人，带着眼镜。说话文绉绉，带着南方口音，纪成博觉得他穿上长衫就是典型的江南文人。
　　后面接着进来的是个年纪不详的女人，身材相当结实，头发既多且卷，打招呼时语气粗硬，看纪成博的时候，上下来回打量了两边，眼神十分犀利，苏勇介绍这是《创客家》的首席记者方墨言，强调“笔墨的墨，言语的言。”
　　谭乔娜在旁边捧哏：“一听就是笔杆子。”
　　两个人的形象和名字，反差都有些强烈。
　　方墨言的采访风格跟外貌相似，直接凌厉：
　　“国外有专家已经在预言，导致L4级别完全自动驾驶短时间内无法实现，最近有几家跟奥纳智途研发方向相似的企业已经宣告破产。对此，你怎么看？它们面临的难题是否也是奥纳智途面临的难题？他们的未来是否也是奥纳智途的未来？”
　　“奥纳智途的商业模式现在有闭环了吗？你们的自动驾驶解决方案未来是要卖给车企，可是如今很多车企表示非常看重智驾控制权，自己也在组建团队，他们会愿意把合作机会释放给奥纳智途吗？tຊ”
　　纪成博没料到对方这么直白。
　　他看了看苏勇，对方表现得文质彬彬，但对自家记者的犀利问题毫无反应，可能是习以为常了。
　　没办法，纪成博又不能临阵退缩，硬着头皮把这些问题给对付过去。
　　没想到，对方的问题更加尖锐：“最后，奥纳智途到现在还没能看到技术落地，相关新闻不是在什么比赛拿了奖，又是引进了什么人才，在产品研发方面却毫无进展，你认为市场还相信你们的故事吗？”
　　这简直有点扯破脸皮之嫌了！
　　纪成博后背冒汗，迂回着回答了几句，可是连他自己都觉得逻辑不通、颠三倒四，眼皮一个劲儿在对方脸上扫，试图看出她是否被自己说服，可偏偏对方板着张方圆脸，一丝情绪都看不出来……
　　这时苏勇才慢悠悠开口：“小苏，文人有风骨，科研人员也有风骨。坚持L4路线研发，就是纪博的风骨。”
　　方墨言哈哈一笑，算是结束了这场灵魂采访。
　　等采访完了开始喝酒，方墨言又换了一种风格，刚才的凌厉态度全然不见，把苏勇甩在一边，一个劲儿地劝纪成博喝酒，
　　一边喝一边分享她的采访见闻。记者打交道的人多，见过的奇葩事情也多，故事一个接一个停不下来。
　　自己讲得过瘾，回头看纪成博喝得不多，问：“纪博，你不会因为我刚才的问题不高兴吧？”
　　纪成博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不高兴，只好尽力陪着喝。
　　方墨言见他捧场，讲得越发起劲，酒也越发停不下来。
　　等饭局结束的时候，纪成博已经喝得晕晕沉沉，走路都走不成直线。
　　到了门口，赫然看见黎染正站在前方，可是醉眼迷蒙，看不清楚她的表情。
　　纪成博一惊之下，酒醒了大半，这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倚在谭乔娜身上，下意识直起身子来，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。
　　正在这时，不远处，有人语气轻松愉悦地喊：“买回来了。”接着跑过来一个年轻男子，运动衣绷着肌肉线条，长相十分帅气，把手里的甜品递给黎染。
　　黎染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，接过男人手里的东西。交接的那一刻，两个人的手明显碰在一起。
　　纪成博一时错愕。
　　他猛地想起来，这身运动衣，不就是那天饭店的男人？
　　哼！
　　纪成博感觉一股邪火顺着内脏、肌肉、骨头的缝儿，从脚底下往上涌。
　　他早就觉得他们之间不正常！你看，这还没离完婚呢，就忙不迭地出来约会了，这是把他放在什么位置上？他到底是什么人？什么时候认识的？发展到哪一步了？
　　他特别想开口质问，可是开口前的一刻，他忽然看见了黎染扫过他的眼神。
　　冷冷的，眼神深处全是反着光的冰碴子，万年冰山的那种，看久了简直能把人完全冻住，随便一碰，就能碎成渣，拼都拼不起来。
　　纪成博隐约一个激灵。
　　忽然想起两个人已经做完离婚登记了，已经是马上就没有关系的人，他，还有权利再问她吗？
　　显然，她觉得是没有的。
　　纪成博越觉得脚底下松软无力，只能把身体的重量又转移了一部分在谭乔娜的身上，看都不看黎染，倚着谭乔娜转身往停车的地方走去。
　　走了有十几米，倒是谭乔娜有些不确定地回头：“刚才那个人，怎么那么像老板娘？”
　　纪成博很快回答：“她不是。”
　　身后，韩宁帮黎染打开一次性勺子的包装，有些不确定地问：“那个人……是不是你老公？”
　　黎染低着头，平静道：“是前夫。”